晚餐後的水果

愛美的老媽和帥爸

我們家住在金華街28巷11號，電話號碼是458-0266。不過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這個住址和電話號碼，是我自國小二年級後就可以倒背如流的。我相信就算有一天我老得牙都掉光，我都還可以把我們家的舊住址、電話背給你聽。因為，在這裏曾經住了一位重要人物 ─ 老林【 註1】。

我相信每一個家庭，都有一個把大家聚在一起的人物。這個人物一定要有幾個重要的特質；會讓出門在外的惦記，讓回家的被照顧得妥貼舒服。一旦全家聚在一起，這個重要角色可能還要提供一點娛樂的效果。我們家的這位人物，是我們的老爸。我老爸有一百種法寶，讓我們全家人圍著他坐在一起，至於我們能和平共處的坐多久，那可是另外一回事。長大後離家就學、就業，有時候我會懷念，全家在晚餐後圍在老爸身邊吃水果的時間。

老林負責我們家食物和日常用品的採買。我爸是那種和藹可親的人，所有的左鄰右舍，和巷子口傳統市場的小販都喜歡他，但是想在他身上卡油【 註2】可比登天還難。老爸買一把小白菜除了多要一把蔥，還要追加一塊薑、付賬的時候很自然的總會把價錢少聽了十塊錢。我媽說那是老爸逃過難，“前一餐多省幾毛錢，下一餐就有著落了”的壞習慣。雖然如此，從小到大，我們家晚餐後的水果絕不寒酸。我記得我們很小就常吃日本進口的富士蘋果，和那種碰都碰不得的高山四季梨。老爸老掉牙的名言，「餐後吃水果幫助消化，補充維他命C。」

我們家吃水果是有學問的，晚餐過後一會兒，老爸會帶著全家的水果、一把水果刀和一個盤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老爸的削功一流，他削的蘋果皮又薄又細，而且一刀到底。他會把削好的水果小心地去柄、去尾、去核，再切成五瓣後分給我們。有時候他會把最大的一塊偷偷地塞給我，然後再對全家說，你看你老么多幸福，把拔把最大的一份都給你。然後我和老爸，就要遭受兩個姐姐的冷言冷語。老媽常罵他，製造糾紛。

如果是吃香瓜，哈密瓜的晚上，老爸會先在廚房把水果削好再端出來，幾把叉子全家分著吃。有時後夏天的晚上我們會吃西瓜，但稀飯和西瓜絕對不會在同一個晚上，老爸說那樣我們會整晚尿不停。老媽因為怕髒，害怕我們把西瓜汁到處滴在家裏，她會把我們小朋友趕到外面吃西瓜。所以小時候的夏天傍晚，你偶爾會看到老林的三千金，排排站在門口啃西瓜。我老爸吃西瓜的方式，才會讓你昏倒。他會雙腿張開站在垃圾筒的正上方，把整塊西瓜吃完，因為如果他把西瓜汁滴到家裏地上，老媽照樣會罵人。他說這樣多方便，吃完皮直接進垃圾筒。有一次我還小，我也學老爸，他站在垃圾筒上方，我蹲在旁邊的畚箕邊，我們一起啃著我們的小玉西瓜，我們兩個正吃得西哩嘩啦，老媽從後面開始罵人，她說我們一大一小有多邋遢、多不衛生，她叫我們倆乾脆跳進垃圾筒吃算了。自從那次以後，我每次經過站在垃圾筒上方的老爸，都要學老媽唸他邋遢、不衛生。其實後來我一直很愧疚，老覺得自己背叛了老爸。

老爸走了好多年了，兩個姐姐也早就結婚、生子。到現在大姐、二姐都還保有晚餐後全家一起吃水果的習慣。老媽知道我愛吃水果，每次我回台灣，她都會特別買整箱美國沒有的水果給我吃。我一直覺得吃水果，是老爸寵我們的方式之一。晚餐後和家人一起吃水果的時間，對單身的我而言，仍然給我好多回家的感覺。

【 註1】老林是我的爸爸。 他的同事、以前軍隊裏的同袍，都這麽叫他。連老媽在別人面前，也這麽稱老爸。我的爸爸是外省人，但不是留亡學生，他甚至沒有機會念很多的書。雖然他有小暴牙，但有一點點帥。他很沒有情調，但他比趙傳還溫柔。其實他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但對老媽和我們三個女兒來說，他卻是我們的靠山。

【 註2】卡油實為楷油，即佔人便宜之意。我一直到很大，才知道這詞到底怎麼寫。不知道是老爸的錯別字太多、還是鄉音太重，總之，這詞在我們家，一律念成卡油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