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mam 裏的阿嬷
Hamam 是公共浴室的意思,也就是所有觀光客口中的土耳其浴。
很多國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洗澡文化。日本從泡湯到溫泉,老上海也有公共澡堂,而土耳其浴的歷史更可追溯 至古羅馬時代。這些洗澡文化的歷史我都不清楚,但瞭解這些歷史還不如一次的親身經歷。
我對專門為觀光客設計的「現代版土耳其三溫暖」沒什麼興趣,跟櫃台那個一臉嚴肅的男生東問西聊,終於打聽到那家他自己也會去的Hamam。他一再強調這家Hamam只有當地人才會去,我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的「林氏手語」又要派上用場了。
計程車停下來後,司機比手劃腳地往旁邊指了一指,Hamam的石牌鑲在小小的入口上方,這不到兩層樓高灰白石材的建築看起來已年久失修,石縫間的雜草和牆角的青苔讓我覺得不清爽。原來好奇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隨著門口那個面無表情滿臉皺紋的婦人從側門的女賓入口進入,拱形的走廊大概只及我的身高,肥胖的婦人讓走道顯得擁擠,婦人移動得非常緩慢,五六步長的走道冗長得讓人窒息。一進門是一個休息的大廳,四周圍著一間間的更衣室,女人們或是身上裹著毛巾或是已更衣但披著還沒乾的頭髮圍坐在一起泡茶聊天 。
婦人領我進入角落的更衣室,給了我一條棉織格子條紋看起來像是桌布的大方巾,她要我將把衣物脫下。這方巾跟本不夠長,遮了北就不著南,我當機立斷決定上空下不空,這樣既衛生又「端莊」,再開放畢竟這也是個回教國家,我可不想譁眾取寵招人白眼。幾分鐘後終於有人來敲我的門,一個皺著眉頭身上也裹著方巾的阿嬤,阿嬤不高但絕對不算瘦,這方形的浴巾完全是她的Size。哈哈哈!
我們又通過幾個拱形的狹窄通道,門一道又一道沒人帶一定找不到出入口。終於聽見了水聲,浴室從屋頂到地板都舖著白色大片的花崗大理石,挑高的屋頂有好幾個透光的拱形天窗,室內沒有電燈,頂上的天窗是所有光的來源。室內回音很大,說話的聲音很難分得出遠近。浴室又被隔成好幾個不同的空間,中間的主浴室有個高起有溫度的大理石平台,在洗淨身體之後可以躺在這兒休息。旁邊是比較隱密但是沒有門的洗滌房間,那兒每面牆都有一個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小水池,水池上方的牆上鑲著兩個古色古香的冷、熱水龍頭。
阿嬤先帶我到邊間的洗滌間,她一把把我的方巾摘下來舖在水池邊的大理石階上,我雙手交叉在胸前低著頭站在一旁。「Hello,Hello」她終於開口,她看著我拍了拍舖在地上的方巾要我坐在上面。她拿了把小板凳坐在我面前開始幫我洗頭,水一瓢一瓢地往我頭上澆,我反射性地閉緊雙眼,雙唇成魚嘴狀急促地呼吸。天啊,洗髮精的泡沫漸漸往下滑,我的眼睛閉得更緊了。那一瓶不是嬰兒嬌生洗髮精,我自小就知道洗髮精跑進眼睛裏會有多痛。我忽然想起我自己的阿媽,小時候她也是這樣坐在小板凳上幫我們三個洗澡,我的阿媽有一把花王洗髮精贈送的洗髮爪,那把粉紅色的爪子總是刷得我痛得哇哇叫。我心裡那個五歲的小孩又再度地佔領了我自己,一個30 好幾的身體像個孩子一樣地眇小,我的阿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皺著眉無可奈何地清洗著我夏天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的黑色項鍊、我的臉頰和耳根後的汗漬、胳肢窩和腳跟背後的汗垢。我乖乖地坐在那裏,讓阿嬤洗淨我的身體。
「Hello,Hello….Hello,Hello」我被迴盪在Hamam裏忽遠忽近的回音叫醒,是阿嬤在叫我。我後來在大廳裏坐了很久,喝阿嬷泡的土耳其紅茶,但我一直回想不起來最後那一次去安養院看阿媽到底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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